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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8/30 20:25:00

虽然前有《葬花吟》、后有菊花诗,但私以为《红楼梦》中最能显示黛玉才情的却是在海棠诗社咏白海棠时。

那一日,迎春点了一支“梦甜香”,以其燃尽为限成诗。众人皆苦思冥想,唯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全不在意一样。临了,待大家都已交题,她才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的风流别致自是林妹妹才华之一解,然更难得的,却是那份才韵天成的自然流露。

话说回头,那支“梦甜香”也燃得好,陆游说:“独坐闲无事,烧香赋小诗。可怜清夜雨,及此种花时。”

听雨,赏花,焚香,作诗——风雅之人自成其风雅印象。

这“梦甜香”究竟为何物?

说来有趣,曹公写人述物总是峰回路转、显笔与隐笔相结合:大处多合时人风俗,小处则又隐着情节伏线。

这“梦甜香”其物,应就是时人诗兴大发之际点来怡性的线香,而“梦甜香”其名,则又和“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一样,是属隐笔了。

隐喻之意太深,我们且撂下另谈,只说在明处支物:我猜该是种合香线香,由多种香料配伍调成的,因为材质复合本不易述清,索性取个名字伏下意蕴。只是这合香中,应有一味主料是略可肯定的——沉香。

除了海棠诗社,其后的桃花诗社中也提到了点“梦甜香”限时作诗,可见其物乃伴雅集、助诗兴所专用的文人香。这种属性,不得不令人联想到身处雅文化中心处的宋代士人们与沉香的种种往事……

▲南宋刘松年《秋窗读易图》局部赏幽寻清,无外乎一炉香、一卷书、满窗水天一色

陆放翁想必是嗜香人,不仅赋诗、斫琴时要焚香做足仪式感,连病愈、修屋此等闲闲度日时也是香不能停,是谓“洗瓮闲篘酒,焚香静斫琴”“开岁忽六十,病余闲炷香”“衡茅随力葺幽居,扫地焚香乐有余”。

为何日日焚香?是以香养心也。曹勋说“不须悟性三关语,自有澄心一炷香”;李流谦说:“世念焚香了,禅心隐几余”;蔡戡说:“焚香读周易,顿觉此身轻”;韩淲说:“颐神以养寿,更炷琳宫香”;

以香为“刚需”者亦大有之,比如“香暖香寒功课,窗明窗暗光阴”“山川屏里画,时刻篆中香”的范成大。“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的辛弃疾。

——这其中,是养身心以怡性、抑或忘忧患以遣怀,也是各得各意。总之香是一种依凭、也是一个通道,令文人士子们可以超越现实,去到更理想的境界和更广袤的情境中去。

▲南宋刘松年《松荫鸣琴图》

正因如此,文人用香最重“香格”。尤其做文雅事时,沉香在第一选。正如赵希鹄在其《洞天清录·古琴辨》中所写:

焚香惟取香清而烟少者,若浓烟扑鼻,大败佳兴,当用水沉、蓬莱,忌用龙涎、笃耨凡儿女态者。

这全无儿女态、可助文性的沉香到底有怎样的香韵呢?

与香伴好日的诗家范成大最懂其妙处,他在其《桂海虞衡志》的“志香”篇中详述其味,倒也把那无相无形的香气形容得可感可触一般:

海南香,气皆清淑,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焚一博投许,氛翳弥室,翻之四面悉香,至煤烬,气不焦,此海南香之辨也。

细考沉香其物:它其实并非是一种具体的树种或者木材,而是老木与岁月谋合而成的一种“意外之得”——

经年老树受伤后、某种真菌侵入,其薄壁组织细胞内贮存的淀粉等物质发生一系列化学变化最终结成一种香脂之材,即我们所谓之沉香。其结香过程很久,通常要在十几年至几十年,按照产地、年份、质地疏密、沉水与否又分高低不同等级。

对沉香最早的文字纪录要上溯至东汉《交州异物志》,其所言乃产自越南者:“蜜香,欲取先断其根,经年,外皮烂,中心及节坚黑者,置水中则沉,是谓沉香,次有置水中不沉与水面平者,名栈香,其最小粗者,名曰椠香。”

▲观复文化自制出品。根据产地不同分两种:产自海南的“盈袖”与产自越南的“青鸾”

宋人所用沉香,正如范成大所言多取自海南,与越南沉香虽产地不同却属同宗。

比《桂海虞衡志》稍晚成书的周去非所撰《岭外代答》有“香门”一卷,与“志香”大体相同而更详其类:

蓬莱香,亦出海南,即沉水香结未成者。多成片如小笠及大菌之状,有径一二尺者,极坚实,色状皆似沉香,惟入水则浮,刳去其背带木处,亦多沉水。

鹧鸪斑香,亦得之于海南沉水、蓬莱及绝好笺香中。槎牙轻松,色褐黑而有白斑点点如鹧鸪臆上毛,气尤清婉似莲花。

笺香出海南,香如猬皮栗蓬及渔蓑状,盖修治时雕镂费工,去木留香,棘刺森然。香之精,钟于刺,端芳气与他处笺香迥别。

定名即定意,雅号自出雅人——一件物,多受世人钟情,往往从其名中便可知一二了:

蓬莱香,听来便是仙气渺渺,令人心痒欲寻,正如赵蕃诗谓:“雨住山岚更郁深,病夫晨起畏岑岑。可能乞我蓬莱炷,要遣衣襟润不侵。”

至于鹧鸪斑,则与端砚名品中的“鸜鹆眼”恰好对应,所谓“洗砚谛视鸜鹆眼,焚香仍拣鹧鸪斑”“棐几砚涵鸜鹆眼,古奁香斫鹧鸪斑”,正述此雅物之雅用。

▲南宋马远《竹涧焚香图》

“先生焚香静伫很久了,到底在想什么呢?”——来自身后小小童仆的大大疑惑。

我想,曹公本是风雅士,为群芳开诗社所点之香,自当是要沉香的吧?

宋世风雅士使合香时亦多重沉香。其中甚有讲究:如与白檀香、降真香为伴,可构成谐一的主体香气;与甘松、丁香、藿香一起,可对香韵作适当调和;而艾纳、甲香、龙脑、乳香、安息香、龙涎香的加入,则有助发香、聚香。

据史料记载,原本自宋时便“贵重沉栈香,与*金同价”的金贵沉香,至清时更为稀少,红楼梦中的贾府是那“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被合府捧在手心的公子宝玉随身荷包里也不过只有沉香一钱;贾母寿诞时,才可得元妃所赠“沉香拐杖一只”,足可见其珍。

而曹公看“女儿”重于一切,更况且是众钗雅集中所用,想必所用“梦甜香”正是以沉香为骨、精致调配的合香线香。至于配之何材,便更可大想一番了:龙涎、乳香一类怕不合用,白檀香、甘松、安息香或在其中吧……

▲清陈枚《月曼清游图》之十一月“围炉博古”同是女儿们的雅集,香,不可少。

提及红楼,我也凑趣“索隐”一下:若以香来分十二钗,黛玉便是那鹧鸪斑香。

黛玉身上是有幽香的,从其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酥骨”,宝玉问香从何来,黛玉笑言想必也就是熏衣的香饼、香袋之味,宝玉不信,说却不是那些俗香。

宝玉本就敬重女子,况是黛玉,故而所谓的“醉*酥骨”之香绝非是香艳浮气之流,其韵必是雅绝、幽绝的——有人认为那便是绛珠仙子原本的仙草芳气。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大家兴起占花名,黛玉的签子上是一支芙蓉,题“风露轻愁”四字,背面一句旧诗:“莫怨东风当自嗟”,不由得不令人想起前文提到的那种“气尤清婉似莲花”的极品沉香——鹧鸪斑。

“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此为众人眼中的黛玉。想必,那极好的沉香,在文人眼中也定是这等清幽绝品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

文字:观复采芹人

参考资料:扬之水《宋人的沉香》

监制:观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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